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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选-46幽默的境界

据说秦始皇有一次想把他的苑囿扩大，大的东到函谷关，西到今天的凤翔和宝鸡。宫中的弄臣优旃说，妙极了，多放些动物在里面吧，要是敌人从东边打过来，只要教麋鹿用脚去抵抗就够了。秦始皇听了，就把这计划割了下来。

这么看来，幽默实在是荒谬的解药。委婉的幽默往往顺着荒谬的逻辑夸张下去，使人领悟荒谬的后果。优旃是这样，淳于髡幽梦是这样，包克华也是这样。西方有一句谚语，大意是说，解释是幽默的致命伤，正如幽默是浪漫的致命伤，虚张声势、故作姿态的浪漫也是荒谬的一种。凡是过分不合情理或是过分违背，自然都构成荒谬。荒谬的解药有2，第一是坦白指摘，第二是委婉讽喻。幽默属于后者，什么时候该用前者，什么时候该用后者，要看施者的心情和受者的悟性。心情好晚说，心情坏直说，对聪明人晚说，对笨人只有直说。

用幽默感来评人的等级有三等，第一等有幽默的天赋，能在荒谬里虚见幽默。第二等虽不能创造幽默，却多少能领悟别人的幽默。第三等连领略也无能力。第一等是先知先觉，第二等是后知后觉，第三等是不知不觉。如果幽默感是雌性，第一等便是吸铁石，第二等是铁，第三等便是一块木头了。这么看来，秦始皇还勉强可以归入第二等，至少他领略了优旃的幽默感。

第三，等人虽然没有幽默感，对于幽默仍然很有贡献，因为他们虽然不能创造幽默，却能创造荒谬。这世界如果没有妄人的荒谬表演，智者的幽默岂不失去依据？晋惠帝的一句何不食肉糜惹中国人吃教了一千多年。晋惠帝的荒谬引发了我们的幽默感，望人往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幽默。

虚妄往往是一种膨胀作用，相当于螳臂挡车、蛇欲吞象。幽默则是一种反膨胀作用，好像一帖解药把一个胖子卸成一个瘦子那样。克是幽默并不等于尖刻，因为幽默针对的不是荒谬的人，而是荒谬本身。

高度的幽默往往源自高度的严肃，不能和杀气、怨气混为一谈。不少人误认尖酸刻薄为幽默，事实上，刀光血影中只有恨，并无幽默感。幽默是一个心热手冷的开刀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