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38花鸟
客厅的落地长窗外是一方不能算小的阳台,黑漆的栏杆之间隐约可见谷底的小村,人烟暖暖。当初发明阳台的人,一定是一位乐观外向的天才,才会突破家居的局限,把一个幻想的半岛推向户外,像山和海,像半空晚霞和一夜星斗。阳台而无花,油吱墙壁而无画,多么空虚。所以一盆盆的花便从下面那世界搬了上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栏杆3面竟已喂满了花盆。
但这种美丽的移民一点也没有计划。欧阳修所谓的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是完全谈不上的。这么十几盆栽,有的是初来此地,不畏辛劳挤三等火车抱回来的,有的是****离开中大的遗爱,也有的是买了车后共在后座带回来的。无论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一般看待花神的孩子,名号不同,容颜各异,但迎风招展的神态都是动人的。
潮汐一,于是井藤寺岩和栏杆已绸缪难解的紫藤,开的是一串串粉白带浅紫的花朵,右边是一盆桂苗,高之禁止花时,竟也有高洁清雅的异香随风漾来。近邻是两盆茉莉和一盆玉兰花。这两种香草虽不得列于离**狂吟的芳普,他们细腻而幽邃的远方,却是我无力抵抗的。开窗的夏夜,他们的体香回放在空中一直远飘来。书房里秀的人神摇摇而一晃。谎不能久安于坐,总忍不住要推沙门出去亲近亲近。比较起来,玉兰修长的白板相的温存些,茉莉的从蕊似更醉鼻咽心,总之都太迷人。
再过去是两盆海棠,浅红色的华油、绿色的叶,相配之下别有一种民俗化的色调,最富中国韵味。而秋海棠叶的象征从小已印在心头。七旁还有一盆铁海棠,虬蔓玉洁的字经上开出四瓣对称的深红小花。此画生命力最强,暴风雨后只有他屹立不摇,颜色不改。
再向右依次是绣球花、蟹爪兰、昙花、杜鹃。蟹爪兰花色洋红而神态凌厉,又张牙舞爪,作势绝人之意,简直是一只花眼,令我不敢亲近。谭华已经站过三次,一次还是双葩对开,真是极西宿仙。夏秋之间一袭盛放,皎白的千层长瓣眼看他太重,迅速的展开,悠悠的吐出粉黄娇嫩的簇蕊,却像一切奇迹那样,在目迷神眩的异光中浮起记忆了。一年含蓄只为一夕的挥霍,大概是方族之中最羞涩、最自谦、最没有发表寓的一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