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30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下
三年前去里昂参加国际笔会的年会。从巴黎到里昂当然是乘火车,为了深入法国东部的田园诗里,看各色的牛群或黄或黑或白底儿花班掘不尽草原上缓坡上远连天涯的芳草萋萋。陌生的城镇点名一般的换着站牌,小村更一线集市总有白杨霍青风排列于乡道,掩映着粉墙红顶的村舍,衬以教堂的洗手间。他那么秀气的睁着远天。西斯莱毕沙罗在初秋的风里吹动着穆迪们。那年法国刚通了东南线的电机快车,叫做luckyGV时速380公里。在报上大肆宣扬回程时法国笔会招待我们坐上这焦红的电鳗。由于座位是前后相对,我一路竟倒骑着长安进入巴黎,在车上也不觉怎么风驰电掣,颇感不过如此。
今年初夏,和纪纲、王兰、建钊、杨慕一行从东京坐子D车设去京都,也只崛起稳健而已。车到半途,天色渐美,正吃着鳗鱼做饭的日本便当,吞着苦涩的札幌啤酒,车厢里忽然起了**动,惊叹不绝。在林克的碳手指点之下,丫见富士山的雪顶白处满空,明知其为真实,却隐隐绰绰,像一片可怪的幻想。车行极快,不到三五分钟,那一影蛋白早已被进球所折。那样快的变动,敢说浮世绘的画师戴利,跨界的武士都不曾见过。
台W中南部的大学长请台北的教授前往监课,许多朋友不免每星期南去台中、台南或高雄,从前宫定谷奔波于北京与杭州之间。柳亚子说他北驾难以到白头,这些朋友在岛上南北奔波,看样子也会奔到白头。不过如今是在双轨之上,不是驾马以周,我常笑他们饰演双城记。其实近十年来,自己也在台北,与HK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在台北30年来,我一直以厦门街为家。现在的汀州路,20年前是一条窄轨铁路,小火车可通新店。当时年少,我曾在夜里踏着轨旁的碎石学生喳喳地走回家去,有时索性走在轨道上,把枕木踩成一把平放的长梯。时常在冬日的深夜,诗写到一半,正独得天地之悠悠寒战的汽笛声会一路沿着小巷呜呜传来,七星之中,尤其温婉。好像在说,全台北都睡了,我也要回站去了,你还要独撑着倾斜的世界吗?
夜半钟声到客船,那是张,继而我总还有一声汽笛。
在HK,我的楼下是杉杉家,正是九广铁路的中途。从黎明到深夜,在阳台下滚滚碾过的客车、货车至少有100班。出来的时候,几乎每次听见车过都不禁要想起铁轨另一头的那一片土地,简直像十指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