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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选-21何以解忧酒

人到中年，感情就多波折，乃有哀乐中年之说不过中文常以正反二字合用来表达反义。例如恩怨往往指怨，是非往往指非，所以江湖恩怨、****是非之类往往是用反面的意思。也因此，所谓哀乐中年恐怕也没有多少乐可言。年轻的时候大概可以躲在家庭的保护伞下，不容易受伤。到了中年，你自己就是那把伞了，八方风雨都躲不掉。然则何以解忧？

曹操说，唯有杜康。杜康是周氏人，善于造酒。曹操的意思是说，唯有一醉可以忘忧。其实就像他那样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一手握着酒杯仍然要探，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也可见杜康发明的特效药不怎么有效。

范仲淹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反而触动柔情，帮起道忙来了。无有刘少明乃刘伶之后，颇擅饮酒，所引的都是未入流零愁肠的什么行者尊尼之类，可是他不像一个无忧的人。朋友都知道他常常对人诉穷，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赚美金的人要向赚台币的人诉求。我独排众议认为刘绍明是花钱买醉喝穷了的。世界上大概没有比酒醒后的空酒瓶更空虚的心情了。

豪斯曼的惨绿少年说，要解释天道何以作弄人。一杯老酒比米尔顿胜任米。米尔顿写了一整部史诗来解释人类何以失去乐园，但是其效果太迂阔了，反而不如喝酒痛快掏钱。也说天运苟如此，且尽杯中酒。问题是酒醒之后又怎么办？所以赫斯曼的少年一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泥里，除了衣物失禁之外，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

刘绍明在一篇小品文里，以酒量来分朋友，把我纳入滴酒不沾的一类。其实我的酒量虽浅，而且酶饮酡然，可是绝非滴酒不沾，而且无论喝的怎么突然，从来不会颓然。本来我可以喝一点，绍兴来港之后，因为遍地都是洋酒，不喝太辜负狄俄尼索斯了，所以把酒坊架上排列的金碧的红酒、白酒、白兰地等等一一常来。

曹操生在今日，总得和拿破仑才行，不至于坚持唯有杜康了吧？朋友之中，真正的海量应推代天。他推己及人，赴宴时常携名酒送给主人。据他说，200元以下的酒无可饮者。从他的标准看来，我根本没喝过酒，只喝过糖水和酸水，亦可见解忧之贵。

另一个极端是梁锡华，他的肠胃很焦，连茶都不敢喝酒，更不论经不起我的百般挑弄，他总算尝了一口。匈牙利的毕业，罗斯竟然喜欢，后来受了为良芝，又又沾染上一种叫顶洞鸭的红酒。我的酒厂没有什么讲究，中国的花雕加饭和竹叶青，日本的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