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17南半球的冬天上
飞行袋鼠旷达士才艺展翅,诺大的新几内亚怎么竟缩成两只青萝?大的一只是维多利亚风,那么小的意志该就是赛克林枫了。都是海拔万英尺以上的高峰。此刻在旷达士的意向却先小可玩一簇带青椒不盈握,虚虚幻幻浮动在水波不兴一碧千里的南明之上。不是水波不兴,是旷达市太旷达了。俯仰之间,忽以睥睨八荒,游戏云表,遂无视于海涛的起起伏伏了。
不到一杯橙汁的功夫,新几内亚的郁郁苍苍,树已路陈。我们的老地球,所有故乡的故乡,一切国恨家仇的所依所托,顷刻之间都已消逝。所谓地球变成了一只水球,好美好蓝的一只水球在好不真实的空间好缓好慢的旋转,昼转成叶春转成秋,青青的少年转成白头。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水汪汪的一只蓝眼睛造物的水族馆下面有多少沙、多少斤多少亿兆的鱼虾,在暖洋洋的热带海中悠然摆尾,多少倒多少雨,在高更的梦,史蒂文森的记忆里妩媚。鼾声均匀。
只是我的想象罢了。那澄蓝的大眼睛笑得很含蓄,可是什么秘密也没有说。古往今来,他的眼里还只有日起月落,行出行末,映现一些最原始的抽象图形。留下我上门,无天下,临无地。一只旷达士赫一般的骑着虚悬在中间。头等舱的邻座不是李白,不是苏轼,是双下巴大肚皮的西方绅士,一杯酒握着,不知该邀谁对饮。
有一种叫做云的骗子,什么人都骗,就是骗不了旷达士。旷达士,一飞冲天的现代朋友,经纬线织成密密的网,再也网他不住。北半球飞来南半球,我骑在旷达士的背上,旷达士骑在云的背上,飞上3万英尺的高空,云便留在下面制造他骗人的气候去了。有时他层层叠起雪峰,劲拔,冰牙争高,一望无际的皑皑,已是青藏高原,雄居在世界之脊。有时他脚如白莲花开千朵无缝的沉寂中,旷达室翩翩飞翔,入帘出帘,像一只恋联的蜻蜓。仰望白云是人,服完白云是仙。先在场中观遍,在阴晴之外观。阴晴先是我,哪怕是幻觉,哪怕仅仅是几个时辰。
旷达市从北半球飞来5000英里的云翳,只在新几内亚的南岸吸一吸羽毛。摩尔斯比浸在温暖的海水里,刚从热带的夜里醒来,机场四周的青山和遍山的丛林萧瑟中显得生机勃勃。绵延不尽。机场上见到好多巴布亚的土人,肤色深棕近黑,阔鼻厚唇,深陷的眼眶中眸光炯炯,叹人很是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