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08山色满城下
您的咖喱牛肉来了,但巧克力肤色的女士端来了热腾腾的午餐,大家也真饿了,便大叫起来。坐在这么积极而高的露台上,在四维的山色与海气之中,虽然吃的是广电的菜,却有野餐的豪情。这是南半球盛夏的5行时光,太阳照在身上,温暖而不傲,造不过摄氏二十五六度的光景。风拂在脸上,清凉而脆爽,令人飘然欲举,有远洋之意。这感觉,满山的高松和银树似乎都同意,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燕巴哥,黑鱼像断一般亮,径自停在我手边的宽石栏上,啄起面包屑来。你看,山顶起云了。我曾指着远处说,这时正是黄昏,我们已经回到旅馆房间。
在27楼,巨幅的玻璃长窗,正对着的仍是那天荒地老、永不磨灭的桌山。那山的澎湃体魄、觅食机理,从平地无端端的崛起到了半空中,又无端端的向横里一切削成一片。3公里长的平台,把蓝天郑重顶住,尽管远在5公里外,仍然把我的窗子整个填满。要是我离窗稍远,就只见山色不见天色了。我们在开普敦住了三天,最令我心动。而目前的就是这平山,虽然绝对的海拔只有1087公里,却因凭空涌起一无一磅而东西横行的山势,端端正正的对着下面悬浮的海域,具有独当一面之尊,更因魔鬼风盘踞在右,狮头山镇守在左,倍增气势,最撞人心。目的当然还是桌上的大平顶,那奇特的轮廓,与任何名山不相同,令人一撇不忘。那形象,一切路过的水手,在200公里外都能跳进。
熟悉开普敦的人都认为,没有桌山就没有开普敦。它矗立在海天之间,若一道神造的巨石屏风,为脚底着小英城挡住两大洋的风雨。中国人把山的北面叫做山阴。开普敦在南半球,纬度相当于徐州,与西安日照的关系却正好倒过来,等于在山之阳有这座巨壁来避风流日气候自然大不相同。他俯臂着开普敦太显赫、太重要了,绝非什么background,而是一大presence,抬头涌在那上面,实为一大君临,一大妇幼。他矗起在半空,领受开普敦人的瞻仰崇拜,每年且以两名山难者来稷山,简直成了一尊图腾啊,不,一尊爱康。若说开普敦是七海投宿的客栈,那桌山正是无人不识的顶天电招。
8亿年前,桌上的前身原为海底的层层页岩,由远古大陆的原始河水冲入海中沉淀积累而成。2亿年后,其中侵入花岗岩火热的岩浆包藏不住天长地久的基层,便涌出海来。历经多次的地质变动,1亿8000万年以前,叫做冈瓦纳的超级大陆发生板块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