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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选-29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中

萨洛扬的小说里有一个寂寞的野孩子，每逢火车越野而过，总是兴奋地在后面追赶。40年前，在四川的山谷里，对着世界地图悠然出神的，也是那样寂寞的一个孩子，只是在他的门前，连火车也不经过。后来远去外国，越洋过海，做的却常是飞机而非火车站。飞机虽可想乘庄子的逍遥之游，列子的御风之旅，但是出没云间，游X须避，变化不多，机窗也太狭小，久之并不耐看，哪像火车的长途，催眠的节奏，多变的风景，从扩窗里看出去，又像是在人间，又像是出了世外。所以在国外旅行，樊坑跟的双轨能到之处，我总是站在月台名副其实的长亭上面等那阳刚之美的火车，轰轰隆隆骑士不断的揣进站来来载我去远方。

在美国的那几年，坐过好多次火车，在艾奥瓦城读书的那一年，常坐火车去芝加哥看刘刘和孙露。美国是汽车王国，火车并不考究。去芝加哥的老式火车颇有19世纪遗风，坐起来实在不大舒服，但沿途的风景却看之不见。尤其到了秋天，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太阳把一切成熟的东西背得更成熟，黄透的枫叶杂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谁见过那样美丽的火灾呢？过密西西比河，铁桥上敲起空旷的铿锵巧影，儒王长着抽象美的线条，疏忽驿揣过好一片壮阔的烟波。等到暮色在床织成了灯火，迎面渐密，那黑人老车长就喉音重浊的喊出站名，takeone.

有一次从之城坐火车回艾奥瓦城，正是圣诞假后，满车都是回校的学生，大半还背着拎着行囊，更行拥挤。我和好几个美国学生挤在两节车厢之间，等于站在老火车闸闸交争的关节之上，又冻又渴，饮水的纸杯在众人手上从厕所一路传到我们跟前。更严重的问题是不能去厕所，因为连那里面也挤满了人。火车原已误点，我们在和气一冲的支撑总站上早已困立了三四个小时，偏偏隆冬的膀胱最容易注满，终于满载而归，一直熬到艾达的宿舍，一泻之余，顿觉神清若仙。重心诠释。

美国火车经常误点，真是恶名昭彰。我在美国下决心学开汽车，完全是给老爷火车挤出来的。火车误点或是半途停下来等到地老天荒，甚至为了说不清楚的深奥原因向后倒开，都是最不浪漫的事。几次耽误，我一怒之下，决定把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不问山长水远，都可即时命驾。驾照一到手，便与火车分道扬镳。从此我持我的高速路，他敲他的双铁轨……